2005年，移民企业家在硅谷创立的公司占比52%。但是时至今日，该比例减少至44%，美国不但正在失去创造就业岗位的机会，而且还在失去其竞争优势，维维克-瓦德华(Vivek Wadhwa)在他的《移民回流潮：为什么美国正在企业家人才的全球竞争中落败》一书中写道。在20世纪80年代，技术移民可以在短短18个月内就获得绿卡(从而使这些移民成为美国永久居民)，但是今天，这个时间可长达17年之久。由于无法解决这个问题，瓦德华在接受沃顿知识在线的采访中说道，美国的创新和企业家精神正在日渐衰落。

　　以下是经过编辑的访谈记录：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维维克，能否和观众介绍一下您的移民经历，以及这个经历对您的研究及书作的影响？

　　维维克-瓦德华：20世纪60年代，我在纽约时还是个孩子，我的美国经历是不太寻常的。60年代末，我离开了美国，但我一直想回来。我第一次回到美国是在1980年，当时我的父亲调到纽约市的领事馆工作。我进入了施乐公司并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半，之后我就拿到了绿卡。在我印象里，我拿到绿卡的那天就成了美国人。我开始像美国人那样思考和行动，像美国人一样工作。当时，我认为全世界就只有美国，就这么简单。

　　来到美国10年之后，我创立了我的第一家公司。公司一直在发展并拥有了1,000名员工。我们的公司上市了，取得了成功。之后，我开始创建另一家公司，这家公司聘请了将近250名员工。我之所以可以做这些事，因为在20世纪80年代，拿到美国身份不费吹灰之力，只要你具备合适的技能。现在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，这就是问题。

　　目前，我在杜克大学、斯坦福大学、伯克利学校、哈佛等高校授课，我不断从我的学生那里听到同样的可怕故事，他们想要留在[美国]，但是他们没法获得签证。之后，有人开始谈起他们的好友在回国之后都混得不错。他们说道，“我们想要在这里再多呆几年，可以积累更多的经验，”他们参加应聘，但是公司不会聘用他们，因为他们必须持有H1B签证，而H1B签证已经没有了，或者公司不愿意完成承担和H1B签证有关的负担。这对于学生和公司是两败俱伤的。结果就是，技术人才正在成群结队地离开美国。如果我是现在才到美国的话，我可能也早已陷入了这种“移民悬案”，就跟我的学生那样。我将永远无法创立公司，也无法为美国竞争优势做出贡献。我将永远无法为这个伟大的国家做些什么。这也是我的书作的基本内容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为什么您认为如今技术移民的境况与您当年有如此大的差异？

　　瓦德华：因为我当年申请绿卡的时候还没有预备体制的概念，签证审批手续不会拖延。我只需要完成永久性劳工申请程序即可，证明我没有抢美国人的饭碗，然后就拿到了我的绿卡。整个程序简单的很。现在的问题是，首先，对于来美国并为美国公司打工的人而言，已经没有H1B签证了。其次，一旦你启动绿卡申请程序，就没有可供发放的绿卡。申请绿卡的队伍很长，如果你是印度人或中国人的话，可能需要等上几十年的时间。

　　现在的情况是，你决定想要成为永久居民，你的公司为你提交申请，于是你需要等待5年、10年、15年时间，有时可能需要17年或20年，而你就陷在这个悬案当中等着绿卡到手的那天。问题是，一旦你启动了绿卡申请程序，而且获得了永久性劳工证，这表示你现在没有抢美国人的工作，你就必须从事这份工作，中间不能更换工作。比如在这5年、10年或15年当中，你不能从程序分析员转为项目经理，也不能从作家转为编辑，你必须一直从事在启动申请流程时所做的那份工作，即便这份工作是枯燥乏味的，而人们就是这样在单调的工作中消耗生命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您在书中指出，技术移民在美国经济中发挥了巨大作用。您能否描述一下他们对就业增长和智力资本信息的贡献？

　　瓦德华：在成为学者之后，我最早的一个研究项目就是记录技术移民的贡献。直觉告诉我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在对美国的竞争力做出贡献。我首先分析了之前对该主题所做的所有研究。我发现，当时伯克利分校信息学院院长安娜利-萨克森宁(AnnaLee Saxenian)在研究论文里写道，在20世纪80年代，硅谷的公司中有四分之一是由印度和中国移民创立的。这个调查结果很不可思议。我和她取得了联系，我说道，“萨克森宁教授，关于这个信息的最新数据是什么？”她告诉我，这项研究已经有十个年头了，没有人对它做过更新。她认为，这个数字已经大幅增加。很多民间证据表明，移民企业确实大幅增加，但是并没有最新的相关调查。我说道，“您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做这项研究？”她说道，“当然可以，我愿意和您一起做研究。”于是我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修改她的论文，我们采用的是相同的方法和数据资源，并对研究论文进行了更新。

　　研究结果让我们大吃一惊，硅谷开始的趋势已经成为全美现象。从1995年至2005年，美国的四分之一的创业公司是由同我一样的移民创立的。其中，硅谷公司占比增加至52%。我们还发现，在美国今年最辉煌的经济增长期，也就是技术爆发期，在这片全球最具创新的土地，有52%的创业公司是由移民创立的。 52%这个比例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移民创业公司热潮为何及怎样开始停滞不前的？主要原因是什么？

　　瓦德华：我们在发表了研究论文之后发生了一些事。研究论文成了标题新闻而被到处转载。然后我开始收到来自全球各地的邮件。现在，我已经成为移民问题的权威人士。人们开始写信给我，诉说他们的问题。甚至我的学生也开始和我谈论他们的问题。我开始认识到，似乎哪里有些问题，新一批移民无法步我们的后尘，也就是无法在合适的时机加入劳工大军，成为美国人和企业家。他们无法做到我曾经做过的事。因此我和安娜说道，“安娜，你对移民的预备体制了解多少？”她对此一无所知，因此我们和来自纽约大学的杰索教授(Guillermina Jasso)组成团队，着手研究在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发生的事情以及预备机制。杰索是前移民局官员，他试图获得关于预备机制的数据。但是她无法得到这些数据，因此我们决定创建自己的方法，对那些等待绿卡的移民的预备机制进行估算。

　　我们再次被研究结果震惊了，将近有100万技术移民及其家属在等待绿卡。我认为，截至2006年10月26日，美国总共有100万技术移民在等待绿卡，但是他们陷入了悬案。大家都在谈论非技术移民，未记录或非法劳工，正如美国的某些行业称呼他们的那样。很多人都在谈论非法移民，但是没有人在谈论那些陷入困境的，在等待绿卡的合法的技术移民。我看着数据并对很多人进行了访谈，我预计，将会出现庞大的“逆向人才流失”。我们所著的论文标题为“知识产权、移民预备机制及逆向人才流失。”“逆向人才流失”这个标题引发了很多争议。我的合著者对此表示不快，因为作为学术论文，这个标题过于激进。但是他们知道这是个问题，因此他们同意维持原样。

　　在论文发表时，它引发了很大的争议，因为其他学术界开始对逆向人才流失这个概念表示讥讽。在我收到的电子邮件和参与的学术讨论中，人们说道，“这太荒谬了。美国从来没有出现过人才流失。人才流失是欧洲、印度、中国才有的现象，它不会发生在美国。我们美国从来没有过人才流失。”当论文初次发表时，所有人都嘲笑这篇论文。但是今天，没有人对此有任何疑义。几乎所有主流出版物都发表评论文章。印度媒体、中国媒体、英国媒体，所有人都在谈论逆向人才流失。这充分证明，我们预见的事正在成为现实，如今，美国有大量的逆向人才流失到其他国家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我们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很清楚的看到逆向人才流失的情形。在10年或15年前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亚洲学生通常想在美国呆上几年，以便积累工作经验；如今，他们更倾向于直接回到亚洲。我在想，是什么在推动逆向人才流失，究竟有哪些因素使得技术移民很难留在美国，您能否对此发表一下看法？

　　瓦德华：第一个原因是他们无法获得签证。就这么简单。他们申请工作时，没有人会聘用他们，因为已经有很多年不提供 H1B签证了。雇主担心所有的材料和政治反弹。如果你是美国大学的外籍毕业生，你将很难获得工作机会。这是第一个原因。第二个原因，他们的朋友在归国之后混得不错。他们听到归国故事，这些海归的薪资跟美国人差不多。即便你得不到美国人的薪资，哪怕只有一半或三分之一，但是你在新德里、班加罗尔、普纳或上海，凭借这份收入可以过得很滋润。所以，他们听说好友归国后都过的不错，整个思维模式发生了改变。

　　我们这一代来美国并未想着归国。我们故乡的亲人都认为不会再看到我们了。你可能听说过印度最流行的一首歌曲“故乡的信”，多数老一辈印度移民的生活都和歌曲内容差不多。我们听说过印度人背井离乡的伤感故事，他们永远没有回头，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远在故乡的双亲和好友。这种情况一度是很正常的，而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。现在，所有人都在谈论海归；他们发现国内情况不错，可以在印度、中国和巴西等国家过上很滋润的生活。因此，思维模式完全改变了。你不在需要留在美国获得成功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您提到，问题的第一个原因在于签证系统，H1B系统。您能否从您的角度来解释一下，这个系统有什么问题？应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？

　　瓦德华：问题很简单，就是没有足够的签证，就这么简单。对于在等待绿卡的数以万计的人而言，没有足够的绿卡来分发给他们。如果我们解决这个单一的情况，我们就解决了这个问题的80%。关于归国机会的问题也是存在的。但是这么想，如果你从杜克大学或者沃顿商学院毕业，然后加入一家美国名企，你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临时的，你告诉你的朋友将会在两、三年内归国。但是之后你爱上了美国。你的职业生涯发展得很不错。当你在这里干的不错的时候，你为什么要离职并回到印度呢？于是两、三年就变成了四、五年。同时，如果你是一位女性，你会和一位条件不错的男士交往并结婚。对男士而言也是同样。最后，你就成为了美国人，永远不再回国。因此，现实情况就是，如果我们只是解决签证数量这一个问题，问题本身其实就已经解决了。就这么简单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要解决这个问题，主要存在哪些困难？

　　瓦德华：政治、政治、还是政治。在大选之前，我们听到米特-罗姆尼和巴拉克-奥巴马在辩论中，都谈到了技术移民的重要性。他们对此表示同意。但是，他们不会通过立法来解决问题。几个月前，众议院曾经通过了《科技工程留学生就业法案》(STEM Jobs Act)，但最后被推翻了，因为民主党认为共和党未能适当地和他们谈判来获得批准。之后，共和党想要取消差异化签证。这也是政治因素在阻挠。共和党不想让民主党获胜，民主党不想让共和党获胜。他们就像是被宠坏的小屁孩或青少年，这些政客在互相争斗。同时，美国在“流血”。美国失去了竞争力，因为我们的领导人的表现就像是毛头小子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同时，正如您在书中指出的，世界其他地方在积极招募全球人才，比如智利。您认为这些措施在获得成功吗？您认为美国应当采取哪些应对措施？

　　瓦德华：你只需要去圣地亚哥看看这个热闹的市场就知道了。圣地亚哥现在遍地都是企业家。你到“创业智利”就可以看到数十家创业公司，实际上可以看到数百家创业公司。你会看到和硅谷同样的情形，他们呈现的是乐观、动力、激情和创新。他们在圣地亚哥大量存在，而这是因美国愚蠢的政策所致。现在，我不得不在这里透露一些内幕。正是我帮助入口了创业智利计划，因为智利正在寻求推动创新的方法。我说道，“听着，智利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企业家和创新，要解决这个问题，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利用美国的愚蠢。美国正在驱逐这些技术移民。将他们带到圣地亚哥，你们就会看到奇迹。”

　　目前，“创业智利”大获成功，因为智利抓住了机会。他们为这些企业家提供40,000美元的资金，让他们在智利生活半年。结果，他们的企业生态系统得到了蓬勃发展。美国从来不需要贿赂人们，人们自己会想来美国。人们会为了来美国而给美国钱。事实上，他们来美国的时候，随身携带着毕生积蓄。他们会携带数十万美元来到美国。然后他们会让国内以及其它地方的朋友，对他们在美国的创业公司投资数十万美元。我们现在就是这么做的，只是现在变得愚蠢了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关于反向移民外流的问题，您提供了七个解决方案。您能否再总结一下？

　　瓦德华：我简要说明一下。首先，我们必须增加签证数量。这是最大的问题所在。我们必须提供创业签证，这是为想要在美国创业的所有人提供的，如果他们来到美国，这家公司在Y年内雇佣了X名美国人，他们就符合获得绿卡的资格。另外，我们必须解决签证本身的问题。我谈到的这些H1B签证，它们将员工和雇主进行了绑定。因此，这种契约奴役实际上是反移民团体所反对的。这些签证是有缺陷的。目前，员工不应当和公司绑定。正常情况应当这样，如果公司想要赞助某个技术人员，没问题，这名员工就可以和公司绑定一年或两年。但是在此之后，他们就可以流动到任何一个雇主那里，只要新雇主开出更加优厚的条件。如果我们对签证进行了修订，就可以改变失衡状态，可以改变公司的动机，因为公司会利用那些陷入移民悬案的员工。

　　H1B签证的另一个问题是，签证持有人的配偶是无法工作的。目前，沙特阿拉伯的妇女比H1B员工的配偶拥有更多的权利。在某些情况下，这的确令人感到遗憾，他们无法获得驾照，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开车、无法开设银行账户。这还是美国吗？我是说，这太荒谬了。这些是签证本身的一些基本问题。此外，签证的数量也是不充足的。解决这些问题，就是在解决美国的问题，在解决美国竞争力的问题。

　　我在书中还提到了更多的内容。我呈现了这些陷入悬案当中的技术移民的故事，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度探讨。欢迎您的观众和读者来阅读我的书作。

　　沃顿知识在线：谢谢你，彼得。